Miss Underwater

在游泳池接到電話，當時還在幫大家算著秒。
聽到外公往生的消息，第一時間感到的的是迷惑，說得這樣輕卻是肯定句。
沒有要回去看最後一面的慌張，沒有病危的沈痛，只有淡淡的，早上走了往生了家人們都回去了，一句話。

當事情忽然發生了之前發生的種種線索忽然都成了預言般的指令，
上禮拜娘堅持的要我們都回去看看外公；近來明明都是生日，前天晚上卻和依珊聊到的生命易逝；那些看過的影片聽到的歌讀到的文章...，
忽然間生活的一切都和死亡很有關係。

老實說並沒有感到特別的哀傷，只當成一個很容易發生的事實來接受。
一直以來和外公在語言上就有層隔閡，
純樸安靜簡樸的農家老人，也完全不理解現在年輕人的生活模式，默默的坐著走著活著揮發著老邁的生命。
外婆幾年前走後變得更沉默更病奄奄也更不開心。和外界也更隔離了。
小時候外公一星期會騎腳踏車來我家一次，帶著一排的養樂多，涼涼的。坐在門口，默默回應著爹娘每一句的問話。
高中時外公曾經用他一向簡潔且不清晰的台語和我說，希望我去念軍校減低我媽的負擔，那時的我是錯愕的甚至覺得玩笑的，畢竟平常去到外公家，也只有嘴比較甜的我會和外公噓寒問暖，看外公用責備的眼神聽著我破敗的台語，卻不曾真正和外公聊過什麼。
走到靈堂前看到那張比平日看來更有精神也更有威嚴的照片，看著旁邊放著的那套眼熟的半西裝，
看著那一片的銘黃色佈置，聽著誦經的聲音，
我才有種從真空中回到現實的感覺，面對著回不來的人，跪著從來不從跪過的長輩。
爹娘叫我們拿著香喊著外公，要外公保佑我們平安順心健康，
我才驚覺眼前的外公是這樣的眼熟，爹娘語調的平淡虔誠卻比起外公死了這件事更叫我痛心。
我知道外公是真的愛著母親的，雖然他是這樣沉默，雖然她是家中最小也唯一的女孩子，卻最細心也最叫他放心；
我也知道外公是喜愛著我爹這個女婿的，每次騎腳踏車到我家，看到爹在家他總會露出很輕微卻真實的笑容。
我知道我有多愛著我的父母，我也無法忘記外婆去世後那些天娘在機車上說過的那句話：怎麼辦我沒有媽媽了。
但這些愛平常卻是用這麼沉默的方式表達著。
直到消逝的痛開始發酵，才開始懂得那些沒說出來的言外之意。

折金紙蓮花和元寶時要一直念著佛號「阿彌陀佛」。
這些天的感冒非常沈重，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的咳著，在廳堂上便顯得很顯眼。
外公是膽囊癌引發血壓過低而往生的。
母親說後來幾天器官衰竭得很嚴重，完全沒有尿，膽和肝都沒有運作了。（記得3個月前父母親才替外公裝了能進食的漂亮假牙，外公的臉頰再也不那麼薄縮，而有朝氣多了。）
父親和親戚們在清明節時說外公全身都黃疸現象卻不願離開家中去住院治療。（記得外婆在台北住院忽然腦溢血走了，外公一個月內卻沒機會和外婆說到一句話，喪事辦的盛大外公卻總在家一言不發全權交給舅舅們。）
這麼多孫兒輩的在廳堂折蓮花說說笑笑，我想外公大概會像平常一樣安安靜靜對我們的話題不予置評吧。
這一百多朵蓮花是要放上外棺木的，其他元寶蓮花都會隨著火燒掉，
我再唸了一句「阿彌陀佛」，想起媽媽說在廳堂要離開回去時有習俗，不可以回頭也不可以說再見。
我默默的在折完元寶時說了一句，外公再見。

我發現我是喜歡著養樂多甜甜而簡單的味道的。
我發現我是記得小時候過年時外公會默默的用顫抖的手拿出一盒零錢給我們每個孩子當作10點半的賭金的。
平常看電影總是哭個不停的我這次卻沒有眼淚，
但這次離開外公家時站在門口送走我們的是表弟而不再是熟悉而痀僂孤單的外公了。

只想要好好懷念一下外公。他的體積就快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卻只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孩，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連哭都不會，連外公到底有沒有記熟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最近有點太過沉溺於兒女情長般的種種，有點失控，
卻迎來了真正的兒女情長，作兒女的，孫兒女的，或許太少情長，只是陷在自己小小的世界動彈不得。
或許，
一向沉默的外公，
會向平常一樣用沉默卻又銳利的眼，保佑著我吧。

大家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有多好的。
每次拜拜我都有記得祈求大家身體健康諸事順利的，媽祖呀王爺呀祖先呀請你們多給我們一點勇敢去闖的勇氣。
外公，要走到西方最大最漂亮的世界喔。